故事的上层 | RainStop

当故事开始书写自己的时候，说书人与记忆迷宫中的怪物第一次相遇，那一刻，在烈火中重生的战士……

奇幻小说《众人的炼金术：前传》第八篇

Chapter 1 “再一次，又一次”

空无一人的图书馆，三楼中层的阶梯上，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海风的咸味。

年轻人双手撑地，忽然一阵干呕，几条小鱼从他的嘴里滑落到地板上，一阵挣扎之后，便不再跳动，就像眼前瘫倒的年轻人一样。年轻人手中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个醉醺醺的水手的故事，故事凌乱，破碎，半张纸浸透了盐水，上面的字迹已难以分辨，仿佛作者是在一艘摇摇晃晃漏水的大船上写出来的故事一样。

大楼缓缓地倾斜着，年轻人挣扎着站起来，扶着墙，一步一步向远处泛着微光的船长室走去。航海图上插着一把匕首，一卷厚厚的羊皮纸被匕首钉在了海图上。年轻人拿起了匕首，转过头去，一咬牙，匕首划过大拇指，鲜红的血液随之渗出，滴在那卷被漂白过的纸上。随着红色液体的扩展，原先空白的纸张上，被药水消去的墨迹迅速重现，一行行暗褐色的笔记中，那个被讲述的无数次的，关于与波塞冬战斗的勇士们的史诗再次浮现。年轻人松开手，那把沾着血渍的匕首随着一阵轻烟消散无踪，水泥地板，混凝土，玻璃幕墙和铁栅栏，一切都如此真实。年轻人在羊皮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：唐——

Chapter 2 “还有一个办法”

惊醒。

西峰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梦到这个场景了。奇特的建筑物，熟悉而陌生的词语，以及他们背后的含义……西峰环顾着，四面是熟悉的寝室，酣睡的室友，略有发霉的古籍散发出一丝难闻的味道，显然岁月沉积的并不只是知识，还有霉菌和他们的代谢产物。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对健康并没有好处，即使是西峰也明白这个道理，但潜意识中，他总觉得只有和这些书在一起才能感到安全。

石岗文馆，这个名字总让西峰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悉感。也许偶尔梦到这种场景也不坏，西峰总是喜欢记录自己的梦，有的时候梦到一些极为有趣的场景，他会将其记录下来，用作积累的素材，以便日后写作来使用。西峰喜欢写作，他加入了文学社团，每周都会相互交换各自的习作来阅读。

“可是这是真的吗？”西峰问自己。

记忆中的西峰是一个如此积极的人吗？蜷缩在书架底层，靠着手电筒的灯光阅读那些文字的西峰，喜欢咬文嚼字的西峰，他会写作吗？会和其他人一起写作吗？说到底，西峰并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啊。

他从书架上方拿下了那个盒子，一个糕点盒，西峰记得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，一个空盒子，西峰很喜欢空盒子，可以用来存放他的东西，送给他礼物的同学也非常高兴，他们围着他笑了好长时间。西峰把那支银色的钢笔从盒子里取出来，扭开后半段的套壳，墨囊里一滴墨水都没有，西峰把笔尖在手上摩挲着，干涩的触感，应该从来没有墨水滋润过这片干涸。西峰不懂他为什么会留着一支没有墨水的笔，他可是根本没有第二支笔的呀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
西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圆珠笔，“咔哒”，弹簧发出清脆的响声，西峰从抽屉中拔出那本用来记录梦境的笔记本，右手的前三个手指向内屈伸，后两根手指收入手掌，圆珠笔被西峰紧紧固定在了右手上，轻轻地，如同潜伏已久的猎人突然发起进攻一般，闪电般的，西峰写下了一句话：

“西峰从来没有室友。”

如同火柴在磷纸上擦过，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，迅速包围了西峰，凄厉的惨叫从火焰之外传来，西峰扔掉了圆珠笔，他不需要这种工具。糕点盒中的钢笔呼唤着他的主人，一双大手猛地抓住钢笔，从虚伪的空盒中将其解放，西峰抚摸着钢笔，看到了那个胆小的，怯懦的自己，被众人包围，嘲笑，戏虐，西峰不能认同这种过去，但西峰并不回避这种过去，山高人为峰，人类是没有极限的！伴随着西峰的怒吼，早已冷却的熔炉再次点火，炽热如火，岩浆般炙热的鲜血从笔尖涌出，混合着血与希望的文字在空中铸造完成，烈火无情的吞噬着一切，漫天星火，焰色灼灼，西峰举着笔记本，钢笔中流淌的文字不断铸成大路，清扫着眼前虚妄的幻象。

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，陌生的名词重新具有了意义，西峰冲向那间熟悉的办公室，半掩着的大门上，一片血迹暗示着之前发生的事情，西峰不愿意去想，笔尖落在纸面上，办公室附近的火势逐渐减小，太阳升起，曾经被称为“石岗文馆“的大楼，仅留下断垣残壁。西峰停在了门口，脚下是一片笔冢，数百只钢笔杂乱的散落在大楼的底层，隐没在红与黑的沼泽中。说书人的毁灭已经注定，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幻觉。碎裂的天空中，黑色的巨兽从星光的残片背后，窥伺着，垂涎着地上的光。

西峰盯着天空的裂缝，紧紧握住的手中的笔记和钢笔，天上的怪物缓慢地逼近着。

“还有一个办法。”西峰高高举起钢笔，“只有一个办法。”

Chapter 3 “故事的上层”

“程静！你在哪里？”唐先生四处呼喊着，四周的浓烟使他无法看清方向，但他清楚地感觉到，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大肆破坏，从天而降的怪物正一步一步接近这座灯塔。不要去想，不要去想，唐先生一遍一遍的默念着——并非是出于恐惧，而是为了防止潜意识渗透到异象之中。要让西峰过来吗？不行，唐先生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现在的情况仍然在控制之中，至少他认为情况还在控制之中。

仿佛是在回应唐先生似的，一阵可怕的沉寂之后，地面开始缓缓扭曲，建筑的钢筋仿佛具有了生命，混杂着紫红色的黏液开始游动，缠绕，唐先生掏出打火机，借着微弱的火光，他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道路，那是一片孢子覆盖的丛林，青绿的藤曼弯曲着构成了环形的通道，前面是一片昏暗的世界，伴随着脚下传来的碎裂声，唐先生用力抓住一根藤曼，上面的倒刺立刻刺穿了他的双手，唐先生紧紧抓住那根藤曼，伸出仍在流血的右手，向着碎裂的地面猛地挥去，血滴落在地上，立刻形成了一片帐篷，唐先生松开手让帐篷接住了自己，一行行血字染红了帆布，上一个探险家留下的破损的羽毛笔，此刻被唐先生拿在了手中，四周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怒吼声，无形的怪物终于发现了作家，而作家也瞥见了无形怪兽的外形，笔尖插入流血的指尖，虚构而成的羽毛笔获得了超越故事上层的力量，多年之后的唐先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力量，世界在他的影子之下，不断缩小，凝聚成一个点，落在笔尖之下。“放马过来，无名的怪物。”唐先生站在熊熊燃烧的塔楼中心，“现在，我在故事的上层！”

Chapter 4 “空壳”

只有一个办法，西峰，这就是代价。

西峰高举着钢笔，站在世界毁灭的最中央。

赫利孔的缪斯……历史何其相似。只可惜，所有这些故事，这些不为人知的神话，都要成为这场闹剧的陪葬品了。

温暖的火焰在阵亡战士们的坟前跃动着，西峰把钢笔转了半圈，盯着笔尖，猛地刺向了自己的眼睛。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得昏暗，围绕着废墟的火墙陡然升高，分裂，如同倒转的流星一般，无数火箭从地上升起，向着天空的裂痕飞去，强烈的疼痛使西峰几乎无法思考，但正因为意识的高度分散，此刻，认知世界的边缘从飘渺的云雾中浮现而出，逐渐具有了清晰的外形——任何人都无法描述这景象，抽象世界的法则在这里获得了活生生的躯体，具象世界的物质则完全剥离了外在，缠绕在粘稠的思维漩涡中，而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点上，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左眼上的书写工具。西峰触摸到了一片坚硬的东西，沿着子午线横贯天际的黑色石碑，冰冷而湿滑的表面上散发着安息香的味道，但随着西峰的触摸，那东西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。概念，定理，词语，感情，无数游离不定的抽象概念在他的身边游荡着，有的穿过他的身体，有的贴着头皮飞过，鲜血沿着钢笔滴落到地上，爆发出沸腾的声音，血细胞的浆液中抽离出五彩斑斓的丝线，方块，旋转的彩虹，对于具象存在的物质来说，抽象世界就像烧焦的铁板一样，任何有形概念一旦越过那条认知边缘，马上就会被解构，破散，重组，成为其组成概念的食物。

但是，这就意味着那个东西也在这里。他一直都在这里，愚弄我们，看我们一次次重复相同的悲剧。西峰看到了那个东西的外形，令他惊讶的是，那是个具有人形的东西，但仔细一看，那只是个具有人形的空壳，一具铠甲——静静地悬浮在前方，毫无任何生命。西峰将沾血的钢笔掷了过去，钢笔直直地穿过了铠甲，落入后面的概念海洋中。铠甲一动不动地悬浮在那里，周围的概念却仿佛畏惧着他的力量，主动避让着，围绕西峰与那具铠甲留下了一片空地。

原来如此——西峰明白了，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，至少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之前，就应该想到了。三步，两步，西峰走向了铠甲。仿佛受到吸引似的，铠甲也缓缓地向着西峰飘去。

仅有空壳的灵魂，仅有灵魂的空壳。

这就是“现实重写”。这是迷失方向的人在绝望的情况下所获得的希望，而世界则是使用这种力量的代价。西峰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。无数未来展现在身着甲胄的西峰面前，然而他闭上了眼睛，向着悬崖纵身跃下。

“现在，我在故事的上层！”唐先生大喊着，然而世界并未回应他的诉求。热风从唐先生的面前吹过，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，整个塔楼发生了爆炸，早已扭曲的钢筋此时已经软化，再也无法支持任何重量，伴随着爆炸，周围的建筑纷纷倒塌，唐先生从15层的高度坠落，失去了意识，却没有受到任何致命伤。然而，他确实地失去了某种东西。